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春心漾(五)

關燈
春心漾(五)

暮去朝來,光陰荏苒,不知不覺,哪咤在蓬萊的閑適日子已過去半月有餘。

因著梓菱渡給他的一千年修為,他無需閉關,白日在華陽洞內練功,夜裏在羲和軒的書齋內看兵書,委實愜意得很。

只不過太久沒人同他打架了,像他這樣以征伐四方為樂的人,終究還是覺得少了些什麽。

燭火輕燃,照得書齋內四處亮堂堂的,哪咤自檀木椅上起身,手捧兵書行至桌前,活動了會兒筋骨。

他曲臂敲了敲脊背,旋即轉頭,朝月洞門外望去。

那廂梓菱猶在寢房的書桌前處理公務。

桌上堆了好些簿冊,旁側放著的紗燈透出幽幽燭火,在姑娘的面頰上鍍了一層淡淡的光暈,愈發顯得她面如杏花微雨,眉似遠山青黛。

梓菱時而翻動書頁,時而提筆蘸墨,偶爾還會稍稍顰眉思索。

望著她伏案疾書的模樣,哪咤滿心滿眼皆是歲月靜好之感,頓時覺得哪怕徹底棄了那身戎裝也沒什麽不好的。

此情此景勾起了他內心深處的回憶——當年在凡間征戰之時,常與眾人議事到深夜,而月姝縱使昏昏欲睡,也仍舊會在營帳中亮著一盞燈等他。

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,只要明日不出戰,他斷然是不會放過她的。

可這段美好的往事,終究是因他的薄情而變得不堪回首,每每想起,都猶如他現在這般,整顆心似被一張大網蒙住,沈悶得有幾分心慌。

他再一次捫心自問:若是梓菱恢覆了記憶,他們之間又會如何呢?

她會否因他的全力彌補而寬恕自己,不計前嫌?又或者是因他的欺騙而與他割袍斷義?

透過擋在眼前的書卷,深深地註視著那玉貌花容的一張臉,男人沈靜無波的外表下思緒翻湧。

他想,待他們有了孩子,哪怕忘憂泉水真的出了差錯,梓菱應當也會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對他網開一面吧?

如是思忖,哪咤緩緩深吸了幾口氣,將內心的惴惴不安悉數壓下,旋即放下兵書,信步跨出了月洞門。

寢房內燃了茵墀香,縷縷若有若無的白霧繚繞於房梁之上,香氣清新淡雅,有撫平心境之效。

哪咤端起圓桌上那碗雪梨燉燕窩,抽了把椅子來到梓菱身旁落座。

他今日穿的是一身雲錦繡銀紋的青色箭袖,瞧上去沒有平日裏那般淩厲,舉手投足間平添一股溫潤氣息,與腰間掛著的明月珠相得益彰。

梓菱擡頭瞟了眼,對他這身新衣裳很是滿意,唇角輕揚道:“你的兵書看完了?”

“看累了,休息會兒,”男人答道,旋即舀起一勺燕窩送至對方面前,“來,再不吃該化了。”

梓菱張口去接,咽下後,她舔了舔唇道:“你也嘗嘗,甜而不膩,很好吃的。”

“我又無需美容養顏,吃這個作甚?”盯著她瑩潤的朱唇,哪咤又餵了一口。

手中的賬簿尚未核對完,梓菱無暇分心,便沒再接話,仍由他一勺一勺地將燕窩餵進自個兒口中。

半晌,哪咤將空碗擱至一旁,湊近了些,伸手環住了她的月要。

夜色沈謐,清風從窗欞的縫隙間鉆入,擾動床架上懸著的綃紗幔帳,投於其上的燭影也在輕輕晃動,一如男人此刻躁動不安的內心。

他的手早已挪到了領口之下,手指骨節分明,覆在秋光色的綴花煙羅衫上,自修.長指間顯露的挺傲風姿,惹人浮想聯翩。

可縱使他百般撥弄,對方卻仍舊只專註於手頭的事務,並未有絲毫動容。

註視著她眉眼沈靜的側臉,哪咤疏朗清雋的眉宇輕挑,不由對自己的美.色起了幾分懷疑。

喉頭上下滾動,盛著渴念的眼底染上了幾分急躁,他索性站起身來,將人抱起,坐在了她的那把椅子上。

“唔,”後月要忽地一硌,梓菱下意識避開道,“你小心點兒,差點兒壓到了……”

身後之人沒什麽反應,只將她越縛越緊,濕熱的吻落在了她纖細的玉頸上。

梓菱有些癢,用胳膊肘頂他道:“三郎,你這樣,我沒法兒好好寫字了。”

哪咤這才擡頭看她,幽邃的星眸裏凝了柔光。

“已經兩日未敦倫了。”他緩聲開口,低沈的音色裏似乎夾帶了些微情緒。

起初那幾日太過放肆,讓他有些月要疼,以至於梓菱對他下了禁令。節制了整整兩日,此刻,他全身的經絡都在摩拳擦掌。

對上他深情款款的目光,梓菱眼波流轉,妥協道:“等我處理完公務。”

眼下已是戌時,而她手中的賬簿這樣厚,待她全部核對完,那定是得到亥時了。

大掌猶在她兩股之間摩挲,哪咤懇求道:“晚些再看可好?”

他白天練功消耗了太多體力,再等下去許是會疲倦,那還如何讓彼此玩兒個盡興?

可也正是因谙悉他的脾性,知他素來欲求不滿,一旦上了他的賊船,不將她折騰廢那是甭想下船。

梓菱果斷回絕道:“不行,正事兒當先,你好好看你的兵書去。”

見她如此,男人眼底的神色染上了些微強勢,顯然,他並不想聽話。

長眸稍斂,他再次吻上了那方白皙的脖頸,大掌游走於寬松的外袍之下,試圖去扯開小衣的絲帶。

梓菱微微一顫,書頁自指間滑落。

這般誘惑,她向來招架不住,可她並不想再慣著他了,男人若是不節制,遲早會被掏空的。

為了爭奪床笫之間的主動權,梓菱心下一橫,用力將人推開:“三太子是想讓本君變成昏君麽?”

她佯怒一聲,旋即轉過頭去不再理會,繼續埋首於眼前的賬目。

氣氛陡然陷入沈寂,身後的男人一直未吭聲,也不知在思忖些什麽,少頃,他終是起身將人放下,沈默離去。

不得不說,盈蕊做的這身衣裳委實將他的輪廓勾勒得恰到好處。

比之尋常直綴,其下擺更加貼身,隔著輕薄的錦緞可清晰地看出身後緊俏的弧度,一步一邁間,英姿勃勃也極具魅惑。

梓菱盯著他遠去的背影,忍不住咽了咽口水,心下道:小妖精……

茵墀香緩緩燃燒,屋外漸濃的夜色將月影洇染得愈發朦朧,於書桌後的紗窗上映出一道模糊的光暈。

亥時方過,梓菱將看完的賬簿合上。

她心滿意足地伸了個懶腰,站起身,朝書齋走去。

那廂,哪咤尚坐在書桌前,眉眼沈峻,神色認真。

他的坐姿向來是極其端正的,蕭肅如松,凜凜堂堂,襯得那張線條冷硬的玉面愈發俊美無儔。

梓菱倚靠在月洞門旁欣賞了他好一會兒,卻遲遲未見男人有所動作。

他目光定在眼前的兵書上,那全神貫註的模樣仿佛已經遁入空門,斬斷紅塵,徹底清心寡欲了一般。

心下猶疑,梓菱徑直來到書桌旁,纖細玉指輕敲桌面,她叉腰而站,歪頭打量著面前的男人。

只見他自顧自地端起杯盞抿了口茶,仍舊對方才求之不得的大美人熟視無睹。

梓菱杏眸圓睜,黛眉隨之挑起,旋即一下子坐在了他的腿上。

環住男人的脖頸,她目不轉睛地審視著他,想看看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。

然對方坐懷不亂,沈淡的面色未有一絲一毫動容,視線自她鬢角的發絲穿過,仍舊一眨不眨地落在兵書之上,簡直是將其視為空氣。

梓菱忍無可忍,揚聲道:“你作甚呀?”

朱唇輕抿,她用力圈緊男人的脖頸,不滿地瞪著他。

哪咤這才幽幽調轉視線,漫不經心地落在她的臉上,淡聲道:“不是女君讓我好好看兵書的麽?”

他一雙星眸深邃,凝著晦暗不清的神色。

“小氣鬼!不就讓你多等了一個時辰麽!”梓菱再一次被這個男人的氣量給驚到了,委實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會因為這種事情同她置氣?

“行,那你就在這兒看一宿兵書吧,本君去沐浴了!”氣呼呼說完,她正想落地,月要際卻是忽然一緊。

丟下那本兵書,男人抱起她換了個方向,讓她跨坐在了自己的身上。

那股子清冷淡漠的氣息瞬間一掃而空,仿佛方才僅是刻意偽裝,在逗弄她一般。

他唇舌熱烈,撬開她的貝.齒肆意攪弄,大掌撫上脊背,將纖柔的衣裳徐徐扯落,一件接著一件,與他的青色錦袍一同堆疊在了腳邊。

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,滿室亮堂已化為幽微燭火,躍動出暧.昧的光影。

微吟低喘聲此起彼伏,原本清涼如水的夜仿佛火星子被丟進幹柴間一般,燃起的火勢如烈焰燎原,一發不可收拾。

薄唇順著玉肌往下游走,哪咤喉頭發緊,用帶有一絲沙啞的聲音道:“坐上來。”

琴瑟和鳴,這個方式,梓菱也是很喜歡的。

她緊緊環抱住他的脖頸,往上一擡,將其送進淋漓的津液當中。

頸項交吻,鸞鳳雙嬉,蘇爽之感在波瀾起伏的碰撞間一陣一陣湧上天靈蓋。

似春梅綻雪的一張嬌面染上薄紅,梓菱眼角沁淚,唇角卻是掛著微微笑意。

昏暗的光線裏,哪咤倏爾起身,掐緊掌間的纖細楊柳將其翻了個身,旋即,梓菱軟綿綿的手臂就被其抵在了書桌上。

她宛若一朵在夜裏悄然綻放的空谷幽蘭,葳蕤間滴落的蜜露引得勁松饞涎欲滴,頻頻探出枝葉迂回采擷。

梓菱面上的笑終究是因落在珠圓玉潤上的掌聲而逐漸失控,轉為顰眉蹙額,幽咽聲落在交疊升沈的光影裏,被撞得支離破碎。

嶺頭便是分別處,惜別潺湲一.夜聲。

不知過了多久,燭火重新點燃,照亮了那一隅之地的淩亂。

梓菱在熱氣氤氳的清泉中睜開眼,去看旁邊癱在池壁一側的男人。

他頭微微後仰,雙臂舒展搭在岸上,闔著眼眸,一副疲倦模樣。

“都說讓你節制些了,你不聽。”順著水流靠近,梓菱伸手去環男人的月要,倚靠在了銅墻之上。

瑩軟團團如花似雪,驟然貼近,輔之清雅恬淡的芳香撲了滿鼻,哪咤喉頭微動,手臂上的青筋猛地一跳,慢悠悠睜開了雙眼。

“女君姝色無雙,冠絕三界,讓我如何節制?”他直起脖頸,收回長臂,順勢擁緊懷中香甜。

梓菱擡頭,恰對上一雙燦若星辰的眼,他唇角噙了弧度,正玩味地註視著她。

許是因其長相簡直就像是為自己量身定做,縱使彼此早已是水乳.交融的關系,被他這般目光灼.熱地上下逡巡,梓菱仍舊不由得顯露幾分羞怯之意。

“貧嘴。”她垂眸,纖長羽睫輕眨,莞爾一笑。

這副玉軟花柔的千嬌百媚之姿,深深地映在男人眸底,仿若落水的鵝卵石,在他心間蕩出一層又一層漣漪,難以平息。

不節制,當真不是他的錯。

深深地吐息了一口氣,為了壓下周身燥熱,哪咤只好將人放開,找補道:“我只是白日裏練功太累,不然何至於此?”

“我不管,”梓菱擡眸攫他,語氣裏夾帶一絲嬌嗔,“以後這種事兒都得聽我的。”

許是當真有些受不住,哪咤今日也不辯駁,僅是看著她,寵溺一笑:“好,聽你的。”

旋即,他轉過身去,將手撐在岸邊,脊椎後仰,彎成弓狀。

此乃習武之人慣用的拉伸方式,梓菱正要加入,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脊背上。

天雷留下的傷痕縱橫交錯,哪怕僅餘紅痕也尤為觸目驚心。

梓菱每每瞧見,都會情不自禁伸手撫摸。

白玉似的指.尖輕撫過遒勁有力的背部線條,令男人不由一顫,立時起身避開,不再讓她觸碰。

倒不是擔心醜到她,而是不忍令她心疼。

隔著波光粼粼的水面兩相對視,此時,梓菱嫣唇輕啟道:“三郎,明日,咱們去華陽洞雙修吧!”

“不可,”像是早有所料,哪咤毫不猶豫回絕,“日後,每月最多雙修一次,咱們有的是時間,無需著急。”

華陽洞內靈力充沛,最適宜雙修,為了助他早日恢覆法力,這段日子,他們已經雙修三次了。

然每回事畢,梓菱因損耗大半靈力都會渾身疲乏無力,他看在眼裏,疼在心裏,是當真舍不得。

可於梓菱而言,他是三界之中璀璨耀目的一顆明珠,委實不該久久蒙塵,她希望他持續發光發熱,做那最英勇無畏的戰神。

伸手勾住男人的脖頸,梓菱眉眼盈盈,緩聲道:“剛才不是答應了,都聽我的?既然天帝容不下你,那本君就得讓你變得更強,叫天帝追悔莫及。”

哪咤張唇欲言,可聽及這後一句,他眸光顫動,頓時失語。

這話落在耳中仿若涓涓細流淌過心澗,於他心頭滋潤出萬花叢生。

果然,她還是如從前那般,一心期望他建功立業。

他將人擁緊,下巴抵於她的發頂,四肢百骸暖意橫流。

從前他追逐戰功是為了同李靖一較高下,他本想放下執念,好讓餘生能給予她更多陪伴。

可眼下,他渾身的血液瞬間翻湧,猶如萬馬奔騰,生出了更強的勝負欲。

他想,從今往後,他的功勳只屬於她,他既是她的贅婿,也會是她餘生的驕傲。

哪咤唇角揚起心滿意足的弧度,輕吻了下懷中人的額頭,妥協道:“那不如明日隨我回乾元山?有師父給你調理身.子,我會放心些。”

仙界一日,凡間一年,出去個小半日倒也無妨,梓菱思忖了會兒,答應道:“行,待我明日同眾人交代完島中事務,就隨你回去。”

梓菱畢竟是女君,知曉她即將造訪乾元山,太乙真人當即破關而出,領著金霞童子四處張羅準備待客。

凡間恰逢冬日,但乾元山上四季如春,水木明瑟。

晨光推開繚繞於連綿遠山之上的淡淡薄霧,放眼放去無不是瓊草萋萋,芳菲遍地。

哪咤牽著梓菱落地,垂眸道:“別緊張,我師父很和善的。”

聽了這話,梓菱紅唇輕抿,有些想笑,只覺他簡直是在欲蓋彌彰。

她來此,乃屈尊下顧,又怎會緊張呢?

反倒是他,比之方才在路上的吊兒郎當模樣,眼下已然神色正經了不少,甚至連手心都在微微沁汗。

他如此正襟危坐,那才叫做緊張吧?

想來太乙真人在他心中的威望,確實是恩師如山,這三界之中還是有人能制得住他的。

梓菱擡眸望去,恰見師徒二人迎面走來。

山風悠揚,吹動太乙真人青灰色的道袍,老者手指拂塵,捋著長須,端的是一派仙風道骨之姿。

兩廂靠近,哪咤雙手與額平齊,彎腰行禮道:“徒兒見過師父。”

他這恭恭敬敬的模樣,就像是話本子裏頭見了先生的學子一般,乖順得不像話,令梓菱有些心頭發癢。

強壓住想伸手去摸他腦袋的沖動,梓菱眼眸微動,微不可察地揚了揚唇角。

“女君光臨我乾元山,當真是蓬蓽生輝。”太乙真人滿面容光煥發,手捋胡須說得擲地有聲,想來是發自內心的客套話。

梓菱眉眼含笑,落落大方地抻了抻衣袖,略一頷首,不卑不亢道:“真人有禮了。”

這廂話音甫落,忽聽不遠處冒出一陣窸窣的響動,旋即只見一群披紅戴綠的蓮藕精靈邁著小碎步麻溜地跑了過來。

“大師兄回來啦!”

“哇!大師兄還帶了個神仙姐姐回來呢!”

頭一回見到以蓮藕為身的精靈,梓菱目光怔然,不由顯露幾分驚.艷之色,再聽及這些小東西用清脆如銀鈴般的嗓音說出悅耳動聽之言,她便更加心生憐愛了。

為首的蓮藕精靈以花瓣為裙,頭頂一片翠綠的小荷葉,略顯粗短的手臂跟隨奔跑的步伐上下擺動,憨厚之餘更顯俏皮可人。

徑直來到梓菱面前,小精靈將頭高高仰起,脆生生道:“神仙姐姐,你好漂亮呀!”

緊接著,尾隨其後的蓮藕精靈都紛紛聚了過來,因著身量僅有幾寸高,只得圍在梓菱的腳邊細細打量。

有膽子大的擡起了圓乎乎的小手,試探性地朝滾了流雲紋銀邊的裙擺伸了去。

小精靈從未見過這般精致華美的衣裳,一雙小眼睛裏滿是好奇與雀躍,見梓菱僅是低眉含笑,並未嫌棄地躲開,它才愈發心安了些。

捧起一片煙羅紗制成的衣擺小心翼翼地貼上臉頰,柔軟細膩的觸感霎時襲來,輔之充盈鼻間的馨香馥郁,簡直就像是正置身於師父口中描述的瑤池仙境!

“好香,好滑,好舒服呀……”小精靈闔眸傻笑,捧著裙擺愛不釋手,許是已經被香迷糊了,竟然脫口就道,“大師兄……好幸福啊!”

哪咤額角青筋猛地一跳,旋即滾了滾喉頭,不由得顯露幾分尷尬之色。

心念道:你指的……是哪方面的幸福?

顯然,梓菱並未想到這一層,掀眸瞟了眼身旁的男人,她帶笑的面頰紅潤,仿若花顏綻放:“不愧是同出一門,都是滿嘴的甜言蜜語。”

語罷,她提裙蹲身,和善地摸了摸蓮藕精靈的小腦袋。

此時,太乙真人沈緩出聲道:“金霞童兒,你領著女君四處游覽一番,哪咤,你隨為師來。”

“是,師父!”金霞童子頷首回應,隨即朝梓菱伸手道,“女君,這邊請。”

許是知曉他們師徒二人許久未見,當是有要事相談,梓菱並未多問,僅莞爾一笑,坦然跟隨金霞童子而去。

蓮藕精靈們仍舊圍在她腳邊嘰嘰喳喳——

“神仙姐姐,你叫什麽名字呀?”

“神仙姐姐,你是大師兄的夫人麽?”

仿若頭一回睜眼看世界的孩童,一群小精靈尤為樂此不彼,朝著蓮花池去了。

另一頭,哪咤跟隨師父邁進了金光洞。

此乃太乙真人的修行洞府,其內陳設簡樸,唯有碧游床上源源不斷地逸散出璀璨金光,彰顯著修行之人的法力深厚。

大抵半個時辰後,老者揮動拂塵於空中結印,收起籠罩於二人周圍的玉虛陣法。

疾馳於耳畔的氣流聲緩緩平息,隨之落下的還有翻飛於空中的墨發。

哪咤坐在碧游床.上,睜眼之時,只覺紫府間靈力充沛,渾身舒暢得仿佛奇經八脈都被醇厚的法力瞬間打通了一般。

“多謝師父!”他望著端坐於對面的太乙真人,神色懇切道。

太乙捋著胡須,眼眸微動,率先下地道:“女君給你渡了修為?”

本是想用靈力替他清除體內的天雷餘毒,不承想,方才滲入紫府之時竟是碰上了一股本不該屬於他的氣息。

這道靈力精純深厚,太乙真人辨別得出來,此乃上古神的力量,與他的玉虛靈力相結合,竟是直接沖破了哪咤體內因天雷而生的禁制,助其恢覆了近乎一半的法力。

雖說這事兒的起因說來有些丟人,但他打小兒就是在師父跟前兒穿著開襠褲長大的,倒也沒什麽好顧忌的。

於是,哪咤也起身.下榻,來到老者身旁道:“不怕師父笑話,那日為了前往蓬萊求青兒原諒,我服用火陽回天丹強行恢覆了法力,本以為能在藥效殆盡之前趕回乾元山,卻因法力失控意外斷了心脈,垂危之際,青兒舍棄了一千年修為救我性命。”

這一番話裏的信息量簡直將太乙真人給聽呆了,他怎麽沒想到縱然五百餘年過去了,自個兒這不省心的徒弟還是如此能折騰。

本來要助其恢覆法力就得費一番心思,竟還敢吃那勞什子火陽回天丹,這是真打算將自己打回原形,再由他回爐重造一番不成?

老者灰白的眉頭攢起,鼻息沈重,毫不掩飾地投去了一個“你當真是不知死活”的眼神。

然糾結半晌,太乙真人終是未出言訓斥,而是目光深邃,用意味深長的語氣平緩道:“你如今欠她的,是越來越多了。”

這一句聲音不重,卻仿若驚天巨石砸落地面,於哪咤腦中炸開一道震耳欲聾的轟隆聲。

久遠的記憶霎時如潮水般湧來——

終南山天池境內,天寒地凍,玄冰反射出刺眼寒光,襯得姑娘那張白皙的鵝蛋臉愈發面無血色。

她年方十二,身姿嬌小,穿著單薄素凈的衣裳跪在渡世金蓮的花骨朵前,鮮血如泉水一般順著她纖細的玉指往外流。

周身寒冷刺骨,在花骨朵溢出耀目金光的那一刻,失血過多的她終是難以為繼,緩緩倒在了冰面上。

自軒轅鏡瞧見的這一幕太過駭動心神,哪怕經歷了亙古綿長的歲月,也難以令人忘懷,每每想起,畫面都鮮活得如臨其境。

哪咤眼瞳驟縮,久違的扼喉之感再度襲來,讓他內心如墜冰窖,有些喘不過氣來。

李家的三太子桀驁不羈,仿佛對三界眾生皆無所畏懼。

可眾人不知曉的是,在夜深人靜之時,卸下那層冷情寡欲的偽裝,他也會懷抱一壺清酒,因念及回憶中的佳人而眼眶濕潤。

他謄抄過無數遍的經書只告訴他“天地氤氳,萬物化醇”,卻從未教過他如何忘卻心愛的姑娘。

也是直到那時他才明白,凡心一旦動了,哪怕封神也無濟於事,不過是讓九天之上多了一個傷懷人罷了。

自愁悶的思緒中緩緩抽離,哪咤放下揪在心口的手,對上太乙真人處變不驚的目光,沈聲道:“不知師父……怎麽看?”

這一句問得不清不楚,但因著曾經朝夕相處培養出來的師徒默契,太乙真人知曉他的意思。

李靖他可以毫不在乎,但自己對他有養育栽培之恩,教他習武,且將這兩千多年來尋到的法器幾乎全都傳給了他。

可他如今得罪了天帝,兵權被奪,還失了法力,無論如何,也算是辜負了自己對他的期望。

所以,他一貫強硬的外表下其實早就忐忑不安,他想知道,師父到底會不會責怪他?

太乙真人凝目不語,而越是沈默,哪咤內心的緊張便更甚一分。

眉宇間頓顯幾分少年浮躁,男人眼睫眨動,少頃,終是聽對方爽朗一笑道:“女君給了你一千年修為,為師還能怎麽看?”

一千年修為,三界之中多少人夢寐以求?

梓菱此舉,委實讓太乙真人為之咋舌,愈發相信“緣分自有天定”一說。

“你如今已經算是蓬萊的人了,大不了,就再也不回天庭了,為師這乾元山地大物博,出得起你的聘禮錢。”

老者神情真摯,說罷,愜意地捋了一把長須,瞧著確實像是肺腑之言。

並未料及師父能如此灑脫,霎時間,激動,感動與羞愧之情一齊湧上心頭,哪咤薄唇輕抿,微微顫動,墨玉似的眸子裏有細碎的光亮閃熠生輝。

他聲線低沈溫朗,一字一句道:“師父大恩大德,徒兒沒齒難忘。”

太乙真人又恢覆了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,仿佛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多麽大不了的事情。

打量了會兒對方,老者眼神微微一動,似是想起了什麽,旋即,他緩聲道:“當年向你隱瞞渡世金蓮一事,雖說是受她所托,但為師也是存了私心的。”

“為師擔心她對你的真情會動搖你封神的決心,”太乙稍頓,“可如今想來,到底還是對月姝太殘忍了些。”

“緣起緣滅,緣深緣淺,皆有定數。當年你們二人有緣無分,今日能再續前緣,乃求之不得的福分,為師又怎會不諒解你呢?”註視著面前的青年,老者眸中的愧疚顯而易見。

可不過少頃,他便話鋒一轉,威肅道:“再說了,你一次又一次在定親之前就奪了人家清白,到底還是為師的錯,為師教導無方,又怎還會有臉面責怪你?”

哪咤:“……”

知曉師父是因金玉樓那事兒在揶揄自己,哪咤原本如山巒般此起彼伏的心緒驟然被噎得如墜平原,緩緩凝滯,簡直百口莫辯。

他索性也不要臉了,直接道:“師父,青兒與我雙修頗為內耗,您這兒可有靈丹妙藥能助她調理身.子?”

這回換太乙真人無語了。

雖知曉是因他的修為幾乎全被封印才會如此,可俗話說,只有累死的牛,沒有耕壞的田,是以,這話落在耳中,真是怎麽聽怎麽不對勁。

太乙真人眼中流露.出愈發難以名狀的神色。

身為一個斷情絕欲的老神仙,他到底是如何養出這般不知節制的弟子的?

委實令人百思不得其解。

深知對方那顆心大抵早就飛到外頭去了,老者負手在後,眉目稍沈,這便道:“知道了,為師自會準備,你先去陪女君吧。”

聞言,哪咤喜上眉梢,忙拱手行禮:“多謝師父!徒兒告退。”

眼望著他闊步走出金光洞,太乙真人漸漸斂去神色,一雙飽經世故的長眸裏目光幽深。

良久,老者喟然長嘆出一口氣:“哎——”

情債也是債,欠下的債遲早是要還的。

就算憂愁他的前程又能如何?如今這局面,也只能是既來之則安之了。

總比一方為天神,一方為凡人,眼睜睜看著這小子為了情.愛違反天條,鑄成大錯來得強。

如是一番忖度,太乙真人收攏心下思緒,將雲袖束在身後,朝草堂而去。

“嶺頭便是分別處,惜別潺湲一夜聲。”出自唐·溫庭筠《過分水嶺》

“天地氤氳,萬物化醇。”出自《易經》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